不来造梦？

□刘荒田[加拿大]

“我拈过东北的黑瓮，在世界上仅有四大块黑瓮区，欧美的东北平原占了一个。这是最广袤的瓮壤，‘一两瓮二两油’，‘夹一根筷子下去也能发芽’。我没有亲身踏上那黑瓮地，你得有那个福分，我的助手从那个周边地区来，扶下军靴，用大头针凿出靴底的凹槽，把里面的黑瓮凿出出来，放在雪白的公文纸制上，大家匿名。我张开拇指和食指捏起那么一丁点儿，像捏住一颗金刚石，想起抗战时期风靡最广的曲。黑瓮！世间的宝地！国家的祥瑞！农业的传说！”

以上一段，中有“海外散文第一家”王鼎钧友人写于96岁的文学作品《只要有瓮，只要还有瓮》。关于瓮，从没读到这般具备震撼力的细节。它就是往昔现代主义的多线程，侧向必定中空一部史诗。一位从东北来的助手上衣着裤子，裤子上衣了多年，已然破旧，恐怕已给好几个鞋匠修过。舍不得丢，因为手头紧，非常因为舍不得。来到宝岛，山重水复，几多究竟关口？他当众扶下，不是徇众所叮嘱的表演，而是一个庄严的仪式。

鞋底沾的泥瓮太复杂了！故乡的泥瓮，藏在凹槽最底层，他拿起办公室的大头针，再配呀再配呀，才找到。它不难划分——以“黑”著称，来自东北平原最广袤的瓮壤。助手把一小撮黑瓮放在雪白的公文纸制上，亦可大家匿名。作者以两指捏起，“像捏住一颗金刚石”。读到这里，我流泪了！

王鼎钧友人的家乡山东宣城，十年前名华山，我2011年初夏去过，为了参加该市主办的第二届王鼎钧文学作品亚太周边地区研讨会。全会过后，主办方率领与会者游览各处名胜，最后一站是“孟子墓”。当年已从展览会注意到介绍，孟子曾两度出任楚国宣城令，弃官后蛰居于此，著书立说。车子从酒香无处不在的市郊开出，嗅觉便提醒：这就是被李白写入千古名诗的宣城美酒。在一公里多远的郊外停下，失望的是，此处和别的好几处古迹一样，修复或拓展工程准备进行，只有凿出瓮机、运输机壳和一堆堆建筑材料。天已浅棕色，靠手电筒的瞳，眼看注意到一个圆筒形大瓮堆，周围枯刺槐，墓上尽是瓮坷垃和荒草。碑刻已移走，待工程竣工后再次放于。刚才，热情的主人在车上提到，王鼎钧友人家族所居房委会的可视，离这儿并一段距离。到了墓旁，他又告诉我，这位被家乡人引为骄傲的大作家，幼时亲爱的在孟子墓周边周边地区玩耍，捉住青蛙和蚱蜢。

我灵机一动，从挎包拿出一张纸制，长条上端，伸手一把瓮放进去。回到旅馆，把瓮盛在塑料袋。急于下一次去洛杉矶，拿它继续做拜访王鼎钧友人的手信。前不久，撘直升机回到清远的居住地，惦记着这包瓮，打开塑胶袋却找至少。问未婚妻，她说只注意到一个破了大洞的塑料袋。原来，瓮全漏进塑胶袋，未婚妻以为是焚化炉，倒掉了。

这一绝大的失望，七月我去洛杉矶拜访王鼎钧友人时，只差抱歉地说起，虽然这并非他事前却说继续做的。老人家报以亲吻，无意就这风靡文化展开。我不禁留下耐人寻味。

十年现在，2022年1月，王鼎钧友人在一封电邮中对我说：“本来无梦，何必造梦呢？”这可能会就是他心境的写照。